这座始建于1925年、外形酷似“碉堡”的建筑，曾开创多个“第一”：我国第一个实行人车分流的车站、我国唯一保存最完整的早期汽车站、湖南早期最大的汽车站……组图/朱辉峰

长沙市赤岭路，长潭公路经过此地，路中香樟树当年修建公路时就有。

长沙市体育馆路，协操坪旧址，这里是长潭公路的起点。

株易路口位于湘潭易家湾镇，这里是长株潭的中心，很久以前就有株易路口商业中心。

“长沙变化太大了。”5月13日，我去拜访92岁的罗华松，他用放大镜看着最新的长沙地图，也很难在道路如织的长沙城里找到那条对应的长潭公路来。

我们只好依据历史资料的几个点，勾勒出长潭公路的路线。

协操坪遗址，涵德女子职校，赤岗路的老樟树……“出了城，基本上就是沿着107国道了。”我们按照老人的指引，开始了这次找寻。

[协操坪]钟叔河的百草园

谭延闿的规划里，长潭公路更多的是一条军路，在最初，就叫长潭军路。起点就在协操坪，历来即是长沙驻军操练的场地。清朝末年，湖南编成新式陆军第二十五协（旅），下辖两标（团）步兵，一营炮队，官兵共四千三百零四名（《清史稿·兵制》）。大校场成了第二十五协的操坪，慢慢人们就称这里为协操坪。附近扎兵的地方，也各依部队番号，叫作四十九标、五十标、炮队坪。上个世纪初的协操坪，占地约两百余亩，位置在小吴门和经武门外，护城河以东、杜家山（湖南烈士公园烈士塔所在山丘）以西之间的一片平阔之地，包括了湖南省人民体育场、长沙市一中现址、原省新闻出版局宿舍、湖南省展览馆等相关地块。

5月14日，我们的找寻就从湖南省人民体育场开始。天气晴好，体育场聚集了不少锻炼的人们，他们很少人知道，百年前，这里也常有人在此锻炼，并怀抱富国强兵的梦想。我们向体育场的门卫打问相关历史，门卫表示并不知道“协操坪”，我们拿出一张协操坪旧址碑的照片，他才想起来，在体育馆北门右侧200米左右有一块碑。我们在他的指引下，找到了那块碑。碑文简单地记录着协操坪的历史，“协操坪原为清末新军二十五混成协四十九标五十标驻地操坪，后操坪荒废。1944年日本侵略军攻占长沙时曾在此修筑临时机场。1946年，国民政府将临时机场扩建为正式机场……1958年，改建成矩形广场，占地五点一万平方米，为湖南省会人民举行大型集会的场所，名为东方广场。”协操坪的历史比简介更为激荡，辛亥革命湖南新军首先响应武昌起义，就是从四十九标出发攻打抚台衙门。1930年红军占领长沙，也是走四十九标进城的……

著名出版人钟叔河是在协操坪荒废的那段时间走进它的，也就成了他的“百草园”。1998年，钟叔河写过一篇随笔《协操坪》，回忆协操坪往事。“原来只能从天井里看白云的五岁的我惊奇地发现，头上的天竟有这样的高，脚下的地竟有这样的宽。”他在文章中写道。这里成了他童年的秘密乐园，他经常一个人在荒芜的协操坪寻找趋趋草，或者躺在草地上“看天上云的变幻，听草中虫的嘤鸣”。钟叔河童年在协操坪的宁静，很快被卢沟桥的一声炮响打破，他被送回了平江。十年后，他回到协操坪，这里已经是不准擅入的机场重地了。他与协操坪的故事并没有结束，接下来的日子里，他在这里迎来了解放军，迎来了人生的种种曲折与风波。

1998年，钟叔河旧地重游，二十几层的高楼不断生长出来，他抬头，“天空更小了”，“四周全是水泥地面，趋趋草连影子也找不到了”。

[赤岭路]张扬地长在路中间的行道树

一张芙蓉区的老地图上，清晰标记着长潭军路，从协操坪往南穿过韭菜园，从涵德女子职校校门口穿过。根据罗华松的回忆，这个已经不存在的学校，在桐荫里，上个世纪三十年代，他的两个姑姑就在这所学校上学，“学裁缝，学校还有刺绣、中医专业”。

1912年，胡文创立涵德女子职业学校于戥子桥，1914年迁至都正街与开明女校合并，称长沙私立涵德女子职业学校。1935年，校方购置了韭菜园的一块地，年底搬到了韭菜园。当我们到达桐荫里时，这里已经是一片工地，历史，在城市的一次次更新中，更加模糊不清。

赤岭路上的老樟树远比涵德女子职校幸运，历经百年，依旧郁郁葱葱地矗立在马路中间，即使，它是这条路上好些车祸的“肇事者”。

沿着赤岭路一路向前，我们很快就遇到了那棵老樟树，它矗立在马路正中间，枝繁叶茂，马路生生被它劈成了两个车道。附近的居民说起这棵樟树，更多的人只提起它造成的交通事故。

我们穿过马路，走近老樟树，保护牌已经掉落多时，被树叶掩埋着。从保护牌上我们知道了老樟树的年纪，超过160岁。赤岭路是长潭公路的一段，老樟树是长潭公路的行道树，确切的移栽时间却难以确定，有的人说在长潭公路建设之初就已经移栽。在罗华松的记忆里，上个世纪五十年代，政府鼓励沿线居民，开辟渠沟，种行道树，才移植过来的。“都是这么大的树移栽过来的。”罗华松把手圈成碗口大。

接连不断的车祸，让这棵老樟树一度成为车主们讨伐的目标，希望把它砍掉或移走，他们的理由足够充分，“难道一棵树比人更重要吗？”事故的原因其实不能全怪古树，水泥围挡太矮，没有指示标牌，未装路灯路面昏暗驾驶者会被其他车辆的远光灯晃眼，这些都是。百年古树不适合移栽，园林局坚持拒绝了汹涌的意见，这棵路中央的古树终于保留下来，见证这条路一次次拓宽和更新。

[那些“铺”]有过落寞与繁华的交通节点

从书院南路进入新开铺路，一路向南，那条古老的公路也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。新开铺、大圫铺、暮云铺、板塘铺、团山铺……古老的交通线节点，在现代交通格局中或被抛弃，或在新的交通线上占据一席之地，有繁华，有落寞。

新开铺、大圫铺已经成为长沙城的一个部分，这是城市不可阻挡的脚步。还好地名还在，地名提醒着我们，这里曾经远离城市，也给往来城市的旅人以慰藉和温暖。

暮云铺，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去了，几年前，探访粤汉铁路，这里就是一个重要的节点。暮云享受了湖南近代交通的全部福利，粤汉铁路、长潭公路都从暮云经过并设站，在长潭公路基础上扩建的107国道给暮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华。如今火车已经不停了，更便捷快速的芙蓉南路绕开了暮云，107国道式微，暮云也很快落寞下去。

我们走走停停，到达暮云已经是中午。暮云总给人以凄凉的历史感，繁华过后的老街独有的历史感。曾经的繁华反映在人身上，有骄傲也有难掩的落寞。“我跟你说，我们这条路以前车来车往，人都过不了马路，对面还有一个湘运汽车站。”65岁的周先生，看到我们很快戴上口罩，并示意我们离他远一些，他享受了暮云的便捷交通，年轻时走南闯北。

新正街上开着一家碑刻店的易久藩，今年已经88岁，他比镇上任何一个人都走得远，全国他都走了个遍。73岁的时候他开始环游了世界，走遍了世界五大洲，如果不是疫情，他应该还在国外旅行。“长潭公路暮云段是靠河的那条小路，是砂石路，两节车厢的客车跑起来，后面的车厢甩来甩去。”国道拉直、改道，那段长潭公路就成了乡间小路。上个世纪六十年代，兴修107国道暮云段，易久藩是筑路工程部的秘书。“最初修国道的时候是沥青路，后来又改成水泥路，在改成沥青路时，水泥路就在这下面没有敲掉，所以整个路基都抬高了不少。”他认为，连通南北的107国道，才真正开启了暮云的公路时代，带给暮云数十年的繁华。“现在去湘潭很少人走这条路了，都走芙蓉大道。”老人说。

在一阵雨里我们出了暮云，107国道跟芙蓉大道汇合，宽阔的八车道，像疾驰在高速公路上。与暮云的落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湘潭板塘铺，107国道在这里有了新的名字——芙蓉大道，车水马龙。当地的老人奇怪，为什么板塘铺在众多厂矿企业关闭之后，却迎来了快速发展？一时间高楼林立。他们记得的长潭公路穿过的池塘，再也找不见了。

那些曾经纾解旅人疲惫的“十里一铺”，已经无法让高速时代里的人们在每一个停留，更多的“铺”会被一掠而过，也有的会成为新的交通节点，不断壮大，这或许是“铺”的宿命。

[湘潭盐码头]回到长潭公路最初的终点

板塘铺的五里堆，曾是长潭公路进入湘潭的最后一站。

在一阵雨里，我们进入湘潭，我们要寻找长潭公路最初的终点——盐码头。“三街六巷九码头”“十八总”，湘潭在水运时代的风头一度盖过省城长沙。长潭公路开通的那一刻，湖南的另一个交通时代开始了，码头，渐渐退出历史舞台，盐码头只留在人们的记忆里。因长潭公路衍生出来的一小块“三角坪”，却发展成城市道路甚至社区，几十年前，它不过是潭衡路（现东泗路和岳塘路）与长潭公路一个小小岔口。“三角坪社区”“三角坪东路、西路”，算是我们在湘潭城里找到的关于长潭公路的一丝光影。

我们向附近的人打问，确定当年长潭公路的终点——盐码头，就在河边，湘潭大桥往南数百米的位置，具体在哪，无法确定，因为这里已经成了虹滩湿地公园。

我们穿过三角坪西路到达湘江边虹滩湿地，因为下雨的缘故，公园里我们只遇到一个独自忧郁的年轻人。湘江水穿过湘潭大桥的桥洞一路向北。百年前，乘车从长沙来到这里的旅人们应该这样望着滔滔江水，然后继续踏上旅途吧。

长潭公路并没有止于盐码头，长潭公路开通的第二年，它的延长线潭宝公路（今320国道湘潭至邵阳路段）开始修筑。1925年，湘潭河西窑湾江西路一座独特的车站——潭宝汽车站也开始修建。

见到这座近百年历史的汽车站时，同行的几个人都被震撼了，“这是汽车站吗，是个碉堡吧？”花岗岩护坡的高台，车站主体建筑层叠的圆柱碉堡形，圆形的天井顶底直通，屋顶四周配以高大的窗户。第一眼谁都难以相信这是一个车站，据说在抗战时期，日军就曾把它误认为碉堡，丢炸弹轰炸。

潭宝汽车站在1927年投入使用，据说设计者是当时“湖南全省公路局”总工程师周凤九，另外一种说法是美国福特汽车公司设计。潭宝汽车站位于湘江边，最大的设计特点是防洪，1933年却毁于一场大火。大火之后，汽车站在原有框架上修复，并增建了两层楼房，原来连地下室一起共计3层的主体建筑变成了4层，颇具特色的采光屋顶仍然保留，汽车站的建筑愈显高大。潭宝汽车站建成后，成为湖南公路的一个重要枢纽。1964年，潭宝汽车站停止运营，公路，也进入新的时代。

长潭公路的寻访在古老的潭宝汽车站画上句号，沿着芙蓉大道一路疾驰，回到长沙，不过四十分钟。